◎ 史小岩
每一年过年，最不化的长辈们都要经历痛苦的过程。孩子们回家了，对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方式发起挑战，横挑鼻子竖挑眼。于是，他们硬着头皮，努力跟上孩子们现代化的步伐。
比如我姐，过了一个年简直。年前，她用的还是老式手机，腊月里过生日，终于更新成了智能手机。正月初三的晚上，微信里有一个“大妞”加我为好友，来不及细究我就通过了。我以为是嘉兴的表姐申请了一个新的微信号，直到初四去三姨家，看到我姐在摆弄手机，我才知道，大妞原来是她。
大妞埋头在智能手机里，忙乱不已，我们只能手把手地教她。她最爱在手机上看连续剧，可是视频网站通知她内容更新的信息，她死活也删不掉。我告诉她，你把通知从手机屏幕上方拉下来，再推走就行了。她叫苦不迭：我死拉活拉也拉不下来。听起来让人误以为她正经历着便秘之苦，害大家爆笑不已。
大妞是姐夫给她起的名字，她嫌弃太土。某天晚上，她家里请客，一个表弟灵机一动，给她改成了蝴蝶兰。家姐的小名就叫兰，姐夫姓胡，蝴蝶兰接近于“胡的兰”，浑然天成，又标注了名花有主的归属，家姐和姐夫都欣喜不已。当然，她自己不会在微信里改名，是我们接过手机，把她从土气的大妞成时尚的蝴蝶兰。现在，不干活的时候，蝴蝶兰就趴在热炕头捧着手机，优哉游哉地看连续剧了。
蝴蝶兰对于现代化。回娘家拜年，家姐要吃两顿饭，中午在娘家，晚饭在我们的小叔家。下午的空当，我给她冲了一杯速溶咖啡。难得的，她不像别人尝过之后嫌苦，反而称赞很香。再过几天去她家，她已经从超市里买回许多一袋冲一杯的咖啡。姐夫告诉我，蝴蝶兰有了专用的咖啡杯，咖啡杯神圣不可，严禁姐夫用来喝酒或者喝水。不过，蝴蝶兰也向我抱怨，某天晚上喝了一杯咖啡，害她到半夜两三点都睡不着，只能拿起手机看连续剧。
家姐已经如此现代化，姐夫不乐意了。姐夫的手机两年前就进化到智能的阶段，但他的使用方式还是很不智能，只是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。夫妻比翼双飞，不能有一个掉队，大妞变成蝴蝶兰的当晚，姐夫研究到半夜，终于开通了微信。而且他后来居上，已会在朋友圈发照片，并且点名我们去检阅他的进步。不过，他的步子迈得有点大，虽然会点名，还是不会回复朋友圈的留言，我们几个在下面讨论得不亦乐乎，也不见他有半点动静。
我们这些现代文明的使者，在老家则时时经历着阵痛。过年那几天，手机里的拜年短信呼啸而来，满坑满谷，又都大同小异，因此没有一一查看。过了几天倒回头去检查，竟发现了我一个堂妹的拜年短信。因为已经迟了五六天，我只好用如火的热情来弥补自己的怠慢，我冠以“亲爱的”来称呼她。结果堂妹反问，你知道我是谁吗，就叫亲爱的？口气之严厉，一下子让我想到她的妈妈，也就是我的婶婶。莫非，在老家随便叫人亲爱的，有狎昵和轻浮的嫌疑？吓得我赶紧打哈哈掩饰过去。
可是，我的三姨父就比较解亲爱的风情。三姨父有自己的QQ号，劳动的闲暇经常在电脑上玩游戏。QQ空间提醒我，三姨父快过生日了，我顺手发去一封生日卡。没几天，他就回礼了，回了一张“让红包飞”的贺卡，并且留言：谢谢亲爱的，新年快乐，送你红包任性花。是贺卡上自备的“亲爱的”，但也是他对现代化热情拥抱的姿态啊。
年过完，大家都回归到各自的生活里去。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回到都市，以为在老家留下了启蒙的种子。春暖花开把长辈们到苹果园里劳作去了，枝头的花蕾比科技之花更实在。蝴蝶兰对于现代化的热情渐淡，她又成了那个亲爱的大妞了。